纵观古今,每逢人生失意,多多少少都会生出几分避世之心,向往田园,山水为伴,而在元朝,这样的意识更变得稀松平常。
如果说宋朝是文人的天堂,那元朝无疑是深渊的煎熬。元朝百年,重武轻文,等级森严,甚至有着“七匠八娼九儒十丐”的说法。
如此境遇,使得不少文人墨客抑郁不平,纵使偶有官运亨通者,也是卑微谨慎沉默寡言,诸如前朝那般恣意放纵直言敢谏的生活已成奢望。

而大多数壮志难酬的文人,更无奈徘徊于市井街巷中,为谋生计,编剧创曲,可谓潦倒。
长此以往,现实的失意令人苦不堪言,只好将目光投注于山水田园间,以求几分喘息与慰藉,于是笔墨纸砚成了世外桃源,在这方小世界中,无数文人留下心中期愿,就连“元曲四大家”之首的关汉卿也不例外,一组小令,说尽人生所求。
《四块玉·闲适》
元·关汉卿
其一
适意行,安心坐,渴时饮,饥时餐,醉时歌,困来时就向莎茵卧。日月长,天地阔,闲快活!
其二
旧酒投,新醅泼,老瓦盆边笑呵呵,共山僧野叟闲吟和。他出一对鸡,我出一个鹅,闲快活!
其三
意马收,心猿锁,跳出红尘恶风波,槐阴午梦谁惊破?离了利名场,钻入安乐窝,闲快活!
其四
南亩耕,东山卧,世态人情经历多,闲将往事思量过。贤的是他,愚的是我,争甚么?
关汉卿,出生于金末的医护家庭,虽然生活条件比普通百姓好一些,有幸受过良好的教育,但在连年战乱,动荡不安的社会中,处境仍是艰难。
为了谋生,他来到繁华的大都,开始从事戏剧活动,平日里除了创作,也会亲自粉墨登场,而提起他的作品,总会率先想起著名杂剧《窦娥冤》,时至今日人们也会时常说一句:“真是比窦娥还冤!”
事实上,除了戏曲创作,关汉卿的小令同样出彩,譬如这组《四块玉·闲适》
第一首曲子,是对闲适生活的描摹。
想走就走,想坐就坐,渴了就喝,饿了就吃,喝醉了就高歌,犯困了就躺平。日月漫长,天地广阔,这般悠闲的日子好生快活。
自古以来,随心所欲的生活总是世人向往,然而现实却总多磋磨,理想会破灭,热忱变凉薄,昔日的少年求索在生活的重压中支离破碎,于是低下头,弯下腰,吞下一切苦果,为四季三餐的平凡耗尽心力。

那些笔下的畅想,似乎遥远又奢望。但转念一想,人间的美好,其实早已藏在日常琐碎中,譬如第二首曲中,所记录的酒宴欢歌。
这是一场稀松平常却又十分难得的相聚,搬出老酒,酿出新酒,我带一只鸡,你拿一只鹅,拼拼凑凑,吟诗唱和,瓦盆虽旧,却盛满佳肴,不论是山僧野叟,还是文人墨客,皆围坐一团,纵情畅饮。
这样的场面,看似平淡,却满是闲趣。在这里,不分贵贱,不谈恩怨,大家真诚相待,率性而为,人情的羁绊,会冲淡尘世的苦楚,在沉闷的岁月中,品出甘甜的滋味。

想来,这般具有烟火气的瞬间,总会让人沉迷流连,忍不住想要放下红尘,在田园中安享余生,于是便有了第三曲的真情呼唤。
人心中的名利欲望,就好似奔腾的野马、跳跃的山猿,只有将它牢牢拴起,才能安分守己,跳出人心险恶的红尘风波。
世人常有南柯一梦,猝然惊醒,便会唏嘘连连,与其在名利场中患得患失,受尽磋磨,不如回到乡野,在自己的闲适小窝中快活生活。

而每一个许下这样愿望的人,其实都拥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,譬如关汉卿在第四曲中的陈述。
他之所以想如陶渊明一样躬耕田园,像谢安一样仰卧深山,是因为他也曾像这些人一样有过胸怀天下济世救民的宏伟抱负,可是却在红尘波折中,历经世态炎凉,看遍人情冷暖,最后只好寄情山水,以求快慰。
世事无常,这么多年的俗世挣扎,却也看透了这善恶颠倒的人间,他们奔波钻营,趋炎附势,好似精明得很,可这贤明与愚蠢,又哪里分得清呢?那便少些计较,与世无争的活吧。

一组散曲,说尽了纷繁复杂的思绪,更说透了世事追寻中矛盾又普遍的心境。
人们在尘世中奔波,总有太多的无奈与妥协,当理想与现实分路而行时,便会在精神世界中上演无数次的内耗与撕扯,而后捡起破碎一地的天真烂漫,沉稳前行。
所幸,这条满目沧桑的路上,尚有沿途风景带来几分治愈。一场旅行,一次相聚,在山水与温情中收获力量,抵御风霜。